華體會體育打開公寓門的一瞬間,鄧黎不禁退后了兩步——一股混合著霉菌、鼠尿、臭雞蛋和食物腐敗的氣味噴涌而出,即使戴了兩層口罩,他也止不住地開始干嘔。
身為家庭深度清潔團隊“馬俐管家”的一名家庭衛生管理師,鄧黎從事這一職業快兩年了。臟亂差的房子,他見得不少,臟亂差到這個程度的,并不多見。
這是一棟老式的六層公寓樓,沒有電梯。60平米的兩室一廳,被垃圾和雜物塞得滿滿當當,只勉強留出一個過人通道:客廳里羅列著成箱的過期保健品,還有幾十袋米、十幾個鍋,大桶的洗衣粉和洗潔精,多到能開小賣部;臥室里堆積了不少衣服,業主王婷婆婆在這間10多平米的臥室里只給自己留出了2平米的角落休息;另外一間起居室,門只能打開一道小縫,里面全是大包雜貨。
最恐怖的是廚房和餐廳。剛一進門,鄧黎就看見角落里躺著一只老鼠的干尸,進入廚房時,挪開儲物柜,墻角堆積著老鼠的糞便。囤積的垃圾已經成了巨大的霉菌發酵場,另一個小伙伴去收拾餐桌時,僅僅是碰了一下木板,就驚擾到一群棲居其中的不明生物,蟑螂、蜘蛛,還有些不知名的蠕蟲。
訂單是去年10月接到的。獨居在六樓的王婷,因腿腳不便,常年不下樓,大量垃圾堆在家里,臭味溜出門縫一直飄向樓下。鄰居們甚至為此報了警,但警察上門幾次都沒有效果。直到居民聯合街道辦一起把她告上了法院,她的兒子這才找到馬俐管家,將這間房子徹底清掃一遍。
成立于2020年的馬俐管家,成員是清一色的95后年輕人。主打的深度清潔,要按照從天花板到地板的順序,去除油污、清潔衛生死角、幫屋主重新收納整理物品等。
正式接單前,馬俐管家會先派2個人考察一下房屋情況,判斷清潔難度以及跟客戶溝通。單價按房屋面積計算,每平方米收費20-60元不等,遇到特殊情況會酌情加錢,遇到重度囤積癖的家庭,有時一單就能談出上萬的價格。前去考察的小伙伴回來就告訴鄧黎,這一單談了6000元,相當于每平米100元。
一般的住家清潔訂單都是3-4個人組隊完成,但這一單,直接配齊6個人的人力——跟鄧黎同去的還有另外5個平均年齡25歲的大小伙子。因為王婷家的東西多到沒法下腳,他們放棄了“從上到下、從內到外、先易后難”的順序,從清空屋內所有垃圾開始。
這并不簡單,尤其對于愛囤東西的老年人而言。王婷年輕時是個受教育程度很高的知識女性,喜歡讀書寫信,家里也有不少舊光碟、磁帶、郵票糧票、詩詞選,他們需要挨個問詢屋主的建議,什么東西需要保留。
至于其他雜物,決策的過程就變得困難很多。婆婆家里存了很多廢舊的瓶瓶罐罐,甚至還能在里面扒拉出2001年4月的六味地黃丸。扔掉這種過期藥品還好溝通,但要是洗衣液、牙刷、紙巾這種無所謂效期的物品,大多數屋主會要求保留,那鄧黎們能做的就只能是進行分類整理。為此,清空垃圾后,他們特地新搭了三四個置物架。鄧黎還記得之前有一個客戶,家里到處都是點外賣多送的調料包,收拾前,對方特地囑咐這些別扔,以后還能煮面吃,華體會體育于是他們便特意拿一個袋子專門存調料包。
客廳、廚房、餐廳、臥室、廁所,他們依次清潔每一個空間。從天花板開始,噴上除油劑,用百潔布反復擦拭,天花板的縫隙尤其難處理。然后是墻壁和柜面臺面,家具上都積了陳年老垢,噴完除油劑后還要用鏟刀把硬化的污垢鏟除。當然,清潔前必須在危險區域大面積噴灑殺蟲劑,有時拾掇到一半就會飛出一些活物。
6個人,三個白天,清理出400袋的廢棄物。每天從上午9點開始,他們就接力式地把袋子扛下樓,社區清潔工看著垃圾桶被塞得溢了出來,翻了好幾個白眼。
三天后,王婷的家又變回了普通的民房,臺面上都干干凈凈。黃王婷二天做了紅燒肉想答謝大家,盛情難卻,但想起第一天見到的畫面,他們誰都沒吃。
這次的清理過程被拍攝并剪輯成視頻上傳至視頻平臺,標題是“挑戰全網最高清潔難度”,進入了馬俐管家一系列清潔視頻中的“封神榜”TOP3。
王婷這一單期間,團隊里三個小伙伴都連做了兩天的噩夢,夢里都是蟲子往身上爬。盡管如此,這種極端情況的訂單,在團隊內部往往都是供不應求,大家都躍躍欲試搶著報名。
鄧黎就是沖著臟亂差的老屋加入的。去年4月份,他偶然刷到了馬俐管家的清潔視頻,只覺得“太上頭了,還招不招人啊”,抱著獵奇的心理戳了官方賬號求職。
常規的深度清潔訂單,馬俐管家每個月大概能做到22單,從早上9點到下午5點。累當然是累的,除污時經常要保持一個姿勢很久,比如擦天花板,就是要仰著脖子搓上一個小時,又或者在沒有電梯的老樓,把廢舊的沙發和垃圾扛下去,來回跑個十來趟。“但也沒有說累得第二天就爬不起來了。”鄧黎說,而大清潔之后的爽感才是令人上癮的,
軍人擁有強大的忍耐力,決不允許自己臨陣脫逃,深度清潔的工作和他們在部隊中的經歷高度重合——整理內務。甚至,馬俐管家的清潔驗收標準也都遵循了部隊內務的要求:從逆光35度角去看不能留下兩毫米以上的水質水痕、膠點膠質。臺面上的物品擺設要盡可能保留80%的留白。鄧黎參加培訓時就覺得:“這不就是每天在部隊做的事嗎?好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。”
鄧黎去了兩年部隊,回來后上大學,學習餐飲,畢業后做了兩年西餐后廚,疫情期間餐飲行業不景氣,最后只能去干銷售。由于長期處在封閉的環境里,軍人結束服役后難免會產生一些脫節的現象,找不到能快速上手的合適的工種。銷售成了很多就業困難的的終點。
更何況近兩年互聯網飛速發展,華體會體育行業瞬息萬變。鄧黎記得自己剛出部隊回學校就打了黑車,被坑了200塊錢,后來同學告訴他可以用滴滴打車,他當時就來了句:滴滴是什么?
但做清潔,鄧黎迅速上了手。經過一個月的培訓,他就可以作為一個成熟的隊員接單了。融入團隊更不在線%的成員是。
“他們本身在部隊就有一個內務標準,他們對于干凈整齊的理解也更為透徹,同時他們就是有那種很認真、不放棄的勁兒。比如說有一些衛生死角,我們平常普通人夠不著就算了,但軍人他會想辦法去做到。”馬俐管家的創始人、33歲的楊春美說。
在四川師范學院學編導、在成都一家國企做過新媒體業務的楊春美,創業的想法源于2019年,她在媽媽的一套房子里住了一段時間,搬走前叫了個保潔阿姨來擦了一遍,當時她還挺滿意。可對于從事裝修行業多年的父母而言,這樣的清潔是不合格的——保潔阿姨只會擦拭目光所及的地面和身高夠得到的地方,天花板就不會管,服務后雖然干凈了不少,但還是灰蒙蒙的。于是兩個人又拿了鏟刀等工具里里外外重做了一遍,把頂板重新清洗了一遍,墻面踢腳線部分多余的水垢和膠質鏟除。再次走進這個屋子時,楊春美覺得哪里都在發光。
“好像沒有任何一個外面的團隊能做得像我的家人一樣。”這讓她意識到,一個商機來了,能承載這種清潔需求的服務供應商,市面上確實沒有。
她決定自己組隊。但她不太想把自己歸為干保潔的:“保潔這個詞已經固化了,一說到保潔就是阿姨。”組幾個經驗老到的阿姨倒是簡單,但問題是,“客戶只會認人,也不會認你公司,口碑上很難把握。”
想來想去,她決定必須要有一套專業化的培訓,來實現標準化。父母為她提供技術支持,他們懂得如何去分辨乳膠漆的材質、墻壁哪里可以鏟哪里不可以、以及破損后要怎么維護。培訓周期歷時一個月左右,先從企業文化講起,講為什么要做這個事情,再到專業的清潔流程,最后還有一部分溝通禮儀,如何體面地勸說客戶扔東西。
最初創建時,楊春美想到要建一支純班底的隊伍。她想的是,招裝修從業人員,但干了20多年裝修的雙親太了解這些人的特性了——文化程度參差不齊,華體會體育大部分是中年人,年輕人少,青黃不接。更重要的是這群人很難管,他們習慣拿日結工資走人,很難有團隊意識。
表弟是個95后,剛退伍時他賣了一段時間保險,覺得自己性格內向,不適合做營銷,就想自學編程或者建筑,又覺得轉碼學習成本太高,總是靜不下心來。聽說了楊春美創業的招工難問題,表弟不僅自己加入進來,還一下招攬了4、5個老戰友。在間發家政招聘信息,響應程度意外地熱烈,不少人來問詢。
大概2020年左右,互聯網上突然涌現出一批使用班底的衛生管家,并冠了個新的職業頭銜“家庭衛生管理師”,這個稱呼顯然更容易獲得年輕人的認可。但是哪一家先提出的概念,至今溯不到源。
兩年來,馬俐管家的隊伍已經從最初5、6個人拓展到30人。現在,成都團隊每天能接到100~200的客戶意向咨詢,成都總部外還新建了北京分部。
干這行以來,她見識到的千奇百怪的場面數不過來。比如有的人在家里養了個動物園,2只貓、2只狗、1只兔子,臥室的床板下全是貓的糞便,浴缸里還有4條活蹦亂跳的泥鰍;還有的人把用過的廁紙疊得整整齊齊,碼了一墻也不扔;有的人在沙發板子上吐痰,痰凝成了很厚一層固體。
楊春美購入了防塵眼鏡和防毒面具,然而夏天太悶熱,最后就變成了兩層口罩加消毒手套、套袖,輕裝上陣。報廢最快的是吸塵器,已經更新換代好幾次了。為了小伙伴們考慮,她還置辦了一臺空氣凈化器,讓大家待得好受點。
面對重度囤積癖和一些不好說話的客戶,她也總結了一套話術。“我們不主張去扔,但我們會告訴客戶家里的極限在哪里。比如說一個80平米的房子能裝多少東西,超過這個極限值,家里就會顯得凌亂,拿取物品也沒那么方便。”
創業的三個月左右,馬俐管家達成收支平衡開始盈利。馬俐團隊的客戶群60%都是90后,在年輕人中,深度清潔的需求還是藍海。楊春美調研了成都市場,有四五十家公司都在提供深度清潔服務,每家都還活得很好。
楊春美記得,有一個獨居老爺爺,家里二十幾年沒上過鎖,但也沒必要修,小偷從門口過路,聞到臭味都要繞路走。后來,兒子給他買了馬俐管家的清潔服務,老爺爺一開始很抗拒,埋怨兒子沒必要請保潔上門,但看著他們忙前忙后的,漸漸也接受了這種變化。
一段時間后回訪,屋子重新裝上鎖了。原本老爺爺在家里會隨地吐痰,之后他也不好意思再吐了,兒子也每周會叫一次保潔服務上門,他的生活環境保持得很好。
馬俐的服務最開始定為按面積收費,而不是小時服務,為的就是采取托管的方式,對一個房子進行整體的物品分類和格局調整。
一個老奶奶的房子,面積只有30平米,上上下下塞得滿滿當當。“進入這種房子的第一感受就是絕望,你也很好奇,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房子存在。但其實他們自己也不想這樣子,只是長年累積,一點一點就變成了這樣。”楊春美說。
她花了很長時間說服老奶奶,哪些衣服是她會穿的,哪些衣服是她不會用的,把物品分好類,放在對應的區域。“那個感覺就像在成都的荷花池批發市場里揀貨。”
從早到晚,她們選了5批物品出來,到最后,老奶奶也不太好意思保留一些東西。“她要去扔的時候我就會鼓勵她‘奶奶我覺得你這個做法很明智,因為你在想辦法讓你的房子減一些負,然后你自己也沒有這么累。’”
一個20來歲的女生通過視頻網站找到馬俐團隊求助,受不了家里這個樣子了。“她說如果不改變我很難生活下去。”這個女生的定位在貴州都勻,需要跨省,楊春美他們千里迢迢地跑了過來。本來她想著做完這單可以順便欣賞一下都勻的風景,可上門前采看了情況后幻想就破滅了。
這是個三口之家,房子有80平,但能活動的空間非常有限。從玄關開始,房屋兩側整齊地壘著寬窄不一的木板,地上屯著好幾麻袋建渣材料。房子原本是毛坯房,父親年輕時文化水平很高,打算自己裝修,用木板在家里人工搭建了小二樓,這么多年沒塌,還非常穩固。但中途因為身體原因,裝修中斷了,父親還是習慣撿很多材料回來,變廢為寶。
父親愛囤,女兒也一樣。女兒有段時間沒出去工作了,在家沉浸在買買買的快樂里,上拼多多、1688這些平臺囤貨都是成套的買,燈泡一次100個,粘鼠板買200個。這么多貨物填在建筑材料之間的角落里,經常找不到需要的東西,就形成了惡性循環,找不到又會再買。
因為父親要丟棄她囤的物品,父女已經產生過很多次爭吵了。這才找上馬俐管家。
楊春美寄希望于這家的母親是唯一清醒的人,但做清理分類時,收出來很多過期的餅干和糖,都被媽媽攔下來,要留著吃。“你會發現羅馬非一日建成,這個房子還真不是一個人變成這樣子的。”
上門第一天,小哥們丟棄了不少建渣材料,為此父女大吵了一架,父親不想改變家里的格局,說這已經觸犯了他的底線,不能再讓步。房子實打實地花了他們3個工作日。這3天,華體會體育馬俐團隊一共只丟了3袋垃圾。
家庭是一個封閉的空間,長期維持一個負面狀態時,情況會愈演愈烈,到最后變成自己都沒有想到的樣子。
干這行后,楊春美也會經常重新審視自己的家。在孩子出生后,楊春美和公公婆婆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,家庭成員們都有著不同的生活習慣,常常因為物品凌亂,華體會體育或誰遷就誰產生一些爭執。她會及時調整家庭空間規劃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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